袁崇焕之死(四)

四、结论:时不我予
——英雄的宿命?

自从后金努尔哈赤以“七大恨”为名正式攻明,明朝朝廷在辽东接连失败,主辽封疆大臣被杀,袁崇焕并非第一人。天启初年(1621)处死了辽东巡抚李维翰。天启二年(1622),广宁失守,丧失辽东,辽东经略熊廷弼、巡抚王化贞并论死罪,熊廷弼于天启五年(1625)八月弃市、传首九边,王化贞于崇祯初年(1628)伏法。崇祯二年(1629)曾任辽东巡抚的杨镐也由于万历末年兵败斩首。但,处以凌迟极刑的,他袁崇焕却是第一人。而这位岳飞式的英雄,最终以秦桧式骂名收场,也是有明一朝唯一一人。

对于他的死,自清中叶以来,论述已多。多根据清修官史,认为是崇祯中了皇太极所设“反间计”,枉杀大将。民间百姓不知事实,亦认为他通敌叛国,方才如此仇恨,终至生食其肉。

因此,本文的重点,并不在于复述他中“反间计”而死的细节和缘由。而是试图以还原历史的方式,重新解读他的死因。

首先,有关袁崇焕“通敌叛国”的罪名,在明代官史记载中,并不存在。崇祯磔杀袁崇焕所公布的罪名中,也没有这一项。而明末清初,认定袁崇焕有“通敌卖国”行径的私修史书,或者仅仅举其诛杀毛文龙、与后金和议为证;或者提到有人向皇帝报告袁崇焕有通敌行径,但这人并非是“反间计”中所谓的杨太监,而是明朝擒获的“头目”,或者是大将“满桂”。直到清修官史《太祖实录》等书的出现,活灵活现讲述了皇太极设定反间计,借崇祯之手除去后金最大敌人的故事,民间始知袁崇焕之冤,且为之嗟叹者众。

其次,在袁崇焕下狱到次年八月被杀,中间有长达八个多月的时间。如果说,反间计的成功实施,须倚仗中计者一时之气,愤而杀人。那么,曾经成功除去魏忠贤的崇祯皇帝,应有能力和充足时间,对从太监那里听来的消息,进行反思和调查。而不至于在接近一年的时间后,仍坚持开始的观念。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他在最后仍处死袁崇焕,并且没有悔意?

最后,即使“反间计”真实存在,那么,它所发挥的作用也并不如当年曹操怒斩蔡、张二将那样大。如果仔细分析崇祯在诛杀袁崇焕时,公布的袁的罪名,我们会发现,这些事件,的确在袁崇焕身上真实发生过,并非像“反间计”一样子虚乌有。那么,是怎样的原因,使得这些因素一步步引发崇祯对袁崇焕的不满,由信任到怀疑,由欣赏到憎恨,最终下定决心杀之?这些因素包括:1)袁辜负崇祯的信任,许下五年平辽之誓,催索军饷甚多,却始终迁延不战,最后竟然让后金军打到了北京城下。2)专戮大将,擅杀毛文龙。先斩后奏的行为既冒犯了皇帝,也在客观上解除了后金南下的后顾之忧。3)私下与后金议和。这被视为,袁自知无法实现五年平辽之誓,害怕责罚,而作出的汉奸行为。人们更易将此与诛杀毛文龙联系起来,认为后者正是后金提出的议和前提。4)抵抗后金不力,纵容敌人取道蒙古,破遵化,直取北京,又没有进行有效拦截。率军救援京师时,不肯及时开战,而试图进城休息。且麾下祖大寿在袁入狱后,悍然不顾京城危急情况,率援军离去,直到袁手书相授,始归。而这一过程,又可被视为功高盖主,对崇祯的权威和帝位都颇具危险性。5)袁入狱后,朝野东林党和魏忠贤遗党的斗争,阉党对袁不遗余力的打击,也是崇祯最后偏向处死他的原因。

在这之中,“五年平辽”的计划,就“平辽”方略来说,正确而有效。但就五年之期来说,的确有些紧凑。这一意气用事的誓言给了袁崇焕信心,同时也给了他压力,使得他在此后处理后金某些问题时,显得有些急功近利。包括诛杀毛文龙,客观上来说,也是考虑欠周的一步。但是,这些过失,本罪不致死。但明末国家经济的崩溃、朝廷政治的黑暗,以及皇帝个人的性格——多疑善嫉而刚愎自用,都加剧了这些罪过,造就了悲剧的发生。

因此,即使“反间计”真实存在,它在袁崇焕之死中发挥的作用,也仅仅是压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许激使崇祯将袁崇焕下狱的导火索,正是这明朝实录中没有记载的太监密告。但如果没有前面所说诸多因素埋下的庞大的炸药包,炸药也不会爆炸。何况,在经过八个多月的冷却后,决定了袁崇焕之死,还是这分量沉重的炸药包,而非导火索。换言之,即使没有皇太极的反间计,袁崇焕,在京师之围后,仍有可能被下狱,甚至被处死——即使此次侥幸逃过大劫,却仍可能死于此后某年崇祯的猜忌和怀疑。

现在,我们已经无法猜到,当一六四四年三月十七日,李自成率领的大顺军即将破城之际,召见文武各臣,君臣相泣,诸臣却束手无策,在御案上写下“文臣个个可杀”的崇祯,心中有何感想?

是否会想起袁崇焕?

是否会想起曾经可能的与后金的议和?

是否后悔自己识人不清,枉杀忠臣良将?

当然,这些我们都无从得知。我们只知道,当李自成和张献忠的起义军声势日渐浩大时,觉得“攘外必先安内”的崇祯,曾经试图与清议和,未果。而不久之后,他吊死煤山。明亡。再不久,李自成与清军大战山海关,战败而走。满清终于在袁崇焕死去十四年后,成功占据了他誓死捍卫的这种城池,汉族王朝的象征。

回到天启五年(1625年)。辽东经略熊廷弼被杀后,袁崇焕曾作《哭熊经略》两首悼念之:

记得相逢一笑迎,亲承指授夜谈兵。
才兼文武无余子,功到雄奇即罪名。
慷慨裂眦须欲动,模糊热血面如生。
背人痛极为私祭,洒泪深宵哭失声。

太息弓藏狗又烹,狐悲兔死最关情。
家贫罄尽身难赎,贿赂公行杀有名。
脱帻愤深檀道济,爰书冤及魏元成。
备遭惨毒缘何事,想为登坛善将兵。

然而,仅仅五年后,这一命运在袁崇焕自己身上重演了。“遇主人多易, 逢时我独难” ,这时的他,会后悔时不我予吗?他不为钱,不为权,不为名,只将书生意气、热血满腔尽赋其上,只为报那家国平安。“策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

“余何人哉?十年以来,父母不得以为子,妻驽不得以为夫,手足不得以为兄弟,交游不得以为朋友,余何人哉?直谓之曰: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也!”

亡命之徒也,所以即使面对即将加身的酷刑和蒙昧疯狂的民众,他也不悔,不惧。即使一生事业总成空,即使半世功名在梦中,他仍相信死后不愁无勇将,而忠魂依旧守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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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焕之死(三)

三 袁崇焕死因再探
为回答这些问题,我想,我们有必要回到前面提到的、明代《崇祯实录》和《崇祯长编》中,磔杀袁崇焕前列举的罪名。因为这些罪名,实际折射出崇祯对袁崇焕由信任托付到怀疑愤恨,由隐忍不发到积怨渐深的过程。换言之,袁崇焕之所以下狱、被杀,在很大程度上,正是这些因素的综合作用。无论最后促使崇祯定下主意的“反间计”存在与否,由这些“罪过”引发的崇祯对袁崇焕的猜忌与反感,已足以使年轻而刚愎自用的皇帝对袁起了杀意。

归纳起来,崇祯所谕袁崇焕罪名大体可分为四类:

罪名一:托付不效,专事欺隐

这一罪名下还包括:市粟、谋款,迁延不战;致敌欺藐君父,失误封疆。简单而言,就是索要军饷甚多,却无建树,迟迟不肯应战,以致后金军长驱直入威胁京师。

先看皇帝对袁崇焕的托付。“计五年全辽可复” 是袁崇焕在崇祯元年(1628),对皇帝许下的诺言。此言无疑甚得继位不久的年轻皇帝的欢心。那时,满族已经占据半壁辽东,明军屡败,朝中无人敢议战守。袁崇焕无疑是当时敢议战守第一人。这位进士出身的文职小吏,在熹宗天启二年(1621年)单骑考察关外后,主动上书镇守辽东。其后更是率明军取得了抗击清军的第一次胜利——宁远大捷,炮伤清军主帅努尔哈赤。在后来清兵渡鸭绿江南下时,他又遣将修缮锦州、中左、大凌三城,破清军主力,取得宁锦大捷。战后,因不附魏忠贤,被其党羽弹劾去职。熹宗崩,崇祯继位,魏忠贤被诛。朝臣纷请召袁崇焕换朝。崇祯元年,袁崇焕被命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薊﹑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七月进京得见天子,于是提出了五年之期的计划。大意是在五年内招募本土辽人参军,屯田垦种,自给粮食,坚壁清野,免被掠夺。主要凭借大炮守城,只有在需要奇兵突出、攻敌不意之时,才和清兵打野战。为了争取时间来训练军队、加强城防,有时还须在适当时机中与敌方议和,这是辅助性的战略。而在执行上述方策之时,不可求急功近利,必须稳扎稳打,脚踏实地,慢慢推进。绝对不可冒险轻进,以致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他甚至表示,若五年不能复辽,当以身请死。 有其赫赫战功为证,崇祯皇帝笃信了他的诺言。

无疑,年仅十七岁的皇帝,此时是全心相信并期待着袁崇焕的表现的。这种信任是边将之福,也蕴含着危险——对于过程,皇帝或许并不关注。但五年后的结果,却是需要验收的。一旦承诺不能实现,那么,“有负圣恩”,将是极大的过失。更严重的,可以以“欺君之罪”论处。事实上,在袁崇焕觐见完皇帝出午门后,曾有朝臣私下问他:“五年期当有成算?”袁崇焕对曰:“上期望甚迫,故以五年慰圣心耳。”当时有远见之士就曾叹息:“主曰英明,后且按期责效,崇焕祸不旋踵矣!”

在这种压力下,袁崇焕或许感到了失言,为做补救,只能继续提出要求,也就是军部军饷、工部器械、吏部用人以及兵部调兵选将必须对其进行配合。崇祯一一应允,许他便宜行事。 后袁崇焕又上书表示,军中可惊可疑者多,边臣更易与人结怨,“凡有利于封疆者,俱不利于此身者也”,而敌人又易“从外而间之”,所以但求皇帝“信而无疑”。崇祯表示自有鉴别,让他放手去做。为示圣眷恩宠,赐他蟒袍、玉带与银币,后又赐尚方宝剑,进太子太保。 所有这些支持之举,都表示了皇帝对袁平辽计划的肯定和信任。而对于皇帝而言,这是投资,就必然要看回报。

在这诸多投资中,最为明显的大概就是为袁崇焕配置的军饷与器械。谈及此点,必须要谈天启末年,崇祯初年时明朝财政状况。在天启初年,国家的财政收入不超过三百三十万两,再加上赋税连年拖欠,实际的收入只不过二百余万两,而支出却达到了五百余万两。为了填补巨大的亏空,寻找更多的军费,天启朝几乎年年加辽饷,到了天启六年,辽饷已增至7714121两。可纵然是如此,在天启七年,大明朝的财政还是有1646575两的亏空。 甚至《明史记事本末》里还记载了户部给事中黄承昊上言:“……今出数共五百余万,而岁入不过三百二三十万,即登其数,已为不足,而重以逋负,实计岁入仅二百余万耳!”

黄仁宇认为明帝国首先是经济崩溃,其后才是政治崩溃,由此可以理解为什么明朝末年各军皆欠饷了,就是明朝皇室那些藩王的年俸,明朝政府也是长期拖欠的。 因此尽管明朝政府拖欠军饷是很恶劣的行为,但是不得不说在那个时期,这又是无可奈何的很正常的现象。理由很简单:朝廷没那么多钱。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崇祯依然全力支持袁崇焕,辽东军饷几乎是悉数拨给,崇祯元年至二年,国家的正常赋税是二百五十万,辽饷是6831133两,后虽由袁崇焕精简了一百二十万,降至四百八十万, 朝庭仍有亏空一百五十万。因此,当崇祯元年十月,袁崇焕赴任不久,宁远、锦州因拖欠军饷而有兵变势头时,袁崇焕上疏“军欲鼓噪,求发内帑”,也就是国库既空,要求皇帝从自己私房钱里拿些银两充作军饷。这时的崇祯,想必是不太高兴,但为了表示支持袁崇焕的平辽之计,只好从自己腰包里外掏了差不多一百万填补各地所欠的军饷。 但到了第二年五月,袁崇焕再次催讨军饷,并且上奏,朝廷如今处理军饷问题,总是兵变在即,则发饷,随后处理相关官员。但不久故态复萌,军饷又迟迟不发,于是又会有兵变苗头,于是再发饷,再整饬。长此以往,将会使军心不稳,内防兵溃。 这番本来言辞恳切的奏折,却会让已经拿过一次内帑的皇帝不那么高兴。但是目前仍需仰仗袁崇焕,但凡他催促军饷,崇祯多是从之。因此,对比当时明代各路军队,袁所统率的军队在军饷方面,基本是比较顺利的。

再看器械,崇祯元年七月,袁崇焕曾报关内外缺马,乞敕将前借六万项下速凑数万,发马商往西收买,以济急用。崇祯从之,命兵部先拨借二万金以济。 次年四月,袁崇焕又上疏“三厂所造盔甲、器械,绝不堪用。……今差游击柳国梁呈送款式,请敕工部如式坚利。” 八月,又请旨给步兵绵甲,许之。 在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的“红夷(衣)大炮”是于天启初经澳门输入中国的。据说这种大炮前后共输入三十门,除十八门留在京师,一门试放时炸裂,余皆调往宁远。

因此,从崇祯元年七月袁崇焕受命,到崇祯二年十月后金军围攻京师,但凡袁崇焕催讨军饷,无有不予,兵马武器,也竭力供应。因此,对崇祯而言,几乎已倾举国之力,来支持袁崇焕的平辽大计。他期待着高额的投入,能带来丰厚的回报。然而,在这一年多时间内,却始终没有一场如同天启年间宁远之捷、宁锦之捷那样的胜利。袁崇焕“以守为攻”坚固城池的策略,此时却成了“迁延不战”最好的证明。当然,如果一切到此为止,也尚可。毕竟五年之限不过过去了一年,袁崇焕在领命之初就曾点明,此计策“法在渐不在骤”,假以时日,未必没有明显成效。即使皇帝和朝野,对袁崇焕有所不满,也没有明显表示。然而,崇祯二年十月皇太极率军绕开宁远,从大安口、龙井关,破遵化、直取北京的突袭,打破了暂有的和谐。事实上,在后金破遵化之前,袁崇焕就已经奏报过朝廷“臣守宁远,寇被臣创,决不敢侵犯臣界。只有遵化一路,守戍单弱,宜于彼处设一团练总兵”,请求以王威镇守此地。但兵部以王威刚刚遭到过弹劾,不肯立刻同意。就在拖延间,后金兵已然从遵化入口,直逼京城。

此时,朝野震动,百姓惊恐,与袁崇焕有五年之约的皇帝,自然也是恼怒万分。无论多么好的计策,竟然让敌军兵势如破竹,打到了京城,就不能不说是败笔——即使这一败笔,也有朝廷其他部门配合不够的因素。但危难来时,人们更善于的,却是推卸责任。在后金兵至大安口时,兵部尚书王洽的奏报中,就表示他曾写信告诉袁崇焕令祖大寿、赵率教伏兵游击,但如今后金两路分入,却如入无人之境。要求皇帝下旨整顿袁军。 而上林苑监署丞李逢申则在上疏论及如何守卫京师后,指责“袁崇焕骄矜退缩,糜饷误国。”

因此,尽管崇祯为自保,仍下令“各路援军,俱令听督师袁崇焕调度” ,却已明显对对袁崇焕有所失望和不满。这在袁崇焕率军千里救援,赶赴京城,以士马疲敝,请求入城稍息整顿再战,却被皇帝断然拒绝可以看出。直到袁率军击退敌军,并上疏引咎后,崇祯才稍缓语气,表示“关内疏虞,责有分任。既统兵前来,其一意调度,务收全胜,不必引咎。” 此时是十一月戊戌。

话虽如此,但显然,崇祯心底已经对袁的信任已经大打折扣。这位曾在朝上浩叹“朕非亡国之君,事事乃亡国之象” 的末代皇帝,虽忧勤明察,却又多疑而刚愎自用。这一性格,使他常忧虑皇位为人所夺,嘱托为人所负。因此,长于言辞、却在某种程度上失信于他的袁崇焕,在其心目中,已经不如只有匹夫之勇的蒙古族大将满桂可托可信。 换言之,比之于满桂,出身文臣的袁崇焕,其慷慨呈辞多少带有文臣的理想主义和文人气质,而认为“文臣个个可杀”的崇祯,对于这样的袁崇焕,已经有几分厌倦和鄙视。

这种被人辜负乃至背叛的情绪,使得崇祯在思及袁崇焕其他冒犯之处时,更易恼怒。也为袁崇焕的悲剧,埋下伏笔。

罪名二:专戮大帅,擅杀毛文龙

毛文龙,明朝大将,初以朝鲜为根据地率明军与后金军对抗,保障了与明朝的水路交通,同时在后金后方出击,牵制其西进犯明,最终导致了后金对朝鲜出兵。朝鲜战败后,毛文龙率部撤往鸭绿江口近海的皮岛,“当辽东破坏,从岛中收召辽人;时时袭,有所斩获,颇有功。” 后升为总兵。天启以来,明廷对毛颇为倚重,“累加至左都督,挂将军印,赐尚方剑,设军镇皮岛如内地”,认为“毛文龙灭奴虽不足,牵奴则有余”。后金“恶文龙蹑后”,形势为其牵制。但毛文龙部有贪功,冒饷、不肯受节制,难以调遣等问题,袁崇焕患之,与内阁辅臣钱龙锡谈到平辽事宜,认为文龙“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杀之”,主张“先从东江做起”,集中精力对付毛文龙。崇祯二年(1629年)五月,袁崇焕以阅兵为名,乘舟至双岛,祭出尚方宝剑,宣布毛文龙十二条当斩之罪 ,面向京城方向请命,“缚文龙,去冠裳”,斩毛文龙于帐前。

这种雷厉风行越级擅杀的作风,其实早在天启年间,袁第一次督师辽东时就已经发生过一次。当袁在整饬军纪时发现一名校官虚报兵额,吞没粮饷,当即没有通报上司孙承宗,就将他处死了。按照规定,他是无权擅自处斩军官的。孙承宗大怒,指责他越权。袁崇焕叩头谢罪后,孙承宗爱惜人才,也就不再追究了。 但是,当这一幕重演,被杀的不再是低级官兵,而是边关大将,越过的上级不再是孙承宗,而是自傲而多疑的崇祯皇帝时,事情就不是这么容易解决了。对于皇帝来说,尽管袁崇焕持有尚方宝剑——名义上赋予他先斩后奏权力的法器——这种不经他同意,“真的”斩杀一员边关大将的行为,仍是一种越权,一种冒犯。史载“帝骤闻,意殊骇”,只是“念既死,且方倚崇焕,乃优旨褒答。俄传谕暴文龙罪,以安崇焕心”。 这时的崇祯,想必对袁崇焕已经非常不满了,只是念在守卫辽东抵抗后金,还需要用他的份上,勉强不予追究。而袁崇焕在诛杀毛文龙后,削减其亲兵,却增其饷银,则进一步引起了皇帝的怀疑。 在《崇祯实录》中,袁此举被明确定义为“矫制杀文龙。……专主款。”

另一方面,从明朝与后金的对抗局势来看,毛文龙之死,实际为后金长驱南下解除了后顾之忧。五个月后就发生了后金军兵临京都城下的“己巳之变”。当时已有明朝官员看到了袁崇焕杀毛文龙与“己巳之变”之间的关连:候补科阮震亨得知毛文龙的旧部有背叛迹象时,表示不胜忧虑;刘宗周上疏,以为“己巳之变,坐误国者,袁崇焕一人。小人竞修门户之怨,异己者概坐以崇焕党”。东南战场从鸭绿江到旅顺的主要城镇、海港、海岛以及朝鲜,先后被后金占领。崇祯二年以后清军曾先后五度入塞。后金天聪七年(1633年),毛文龙的部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人等在登州兵变,明朝派兵四万,围攻山东重镇登莱二州。不久,孔有德、耿仲明率部投降清太宗皇太极,成为日后清军强大的武装部队。这可说是袁崇焕杀毛文龙始料未及的后果。

因此,从客观上,我们必须承认,袁崇焕诛杀毛文龙此举,实在有欠考虑。虽然毛文龙索饷甚多,且犯有十二罪,但实际上这“十二罪”乃当时大多数边将的通病,非文龙一人独有。相比于他对后金后方的影响,在非常时期,对这样一位大将,更应保留,而非诛杀。这种拥毛倒袁的观念,使得明末有关袁崇焕记载中,将袁崇焕杀毛文龙的起因,归为袁畏惧五年后无法实现复辽之志,为皇帝所责罚,遂在战后与后金议和,而后金提出的议和前提,就是以毛文龙头颅为信。 而袁此举,无疑是“亲者痛,仇者快。”

这样的想法,被北京城内的人——上至天子朝臣,下至京师百姓——普遍接受,在日后后金军兵围北京城时,成为人们憎恨袁崇焕的导火索。因为,他不但一年多内毫无胜迹,相反,却为自己的诺言,诛杀己方大将,以便与后金议和。这也是为什么,在《明怀宗实录》和《崇祯实录》记录中,崇祯在十二月召见袁崇焕时,突然变脸将之下狱的关键原因,只有寥寥数字“上问以杀毛文龙,今反逗留,何也?不能对。命下锦衣狱。”

另:这种“专戮大将”的负面评价,在后来大将满桂在阵前为流箭所伤,细查,却是袁军箭时 ,得到进一步加深。

罪名三:擅主和议

现在,不得不谈到袁崇焕罪名中最接近“通敌谋叛”的一项了。早在袁崇焕上疏复辽方略之时,就已提到复辽之计“以守为正着,战为奇着,款为旁着” ,这里的“款”又做“和” ,也就是在在适当条件下,可以与后金议和,以此换取辽东休养生息的时机。在这一战略开始提出时,无论是天启还是崇祯,都没有反对。

天启末年,宁远大捷后不久,努尔哈赤去世,袁崇焕曾遣使赴后金吊唁,并恭贺皇太极继位。当然,这一出“柴桑口卧龙吊丧”,无论是袁崇焕还是皇太极,都知道其背后的目的。在袁崇焕上疏的奏折中,只说是派人去窥探虚实,以决定对之征讨呢,还是招安。 而《清太宗实录》中,则明确称之为“潜窥我国情形。” 皇太极表示,努尔哈赤当初曾经修书明朝,欲“两国和好”,而“诚信为先”,双方都必须“实吐衷情”。因此,他阐述了后金起兵缘由——“七大恨” ,又表示如果明朝想与他们修好,首先要“以黄金十万、白金百万、缎匹百万、布匹百万相馈”,作为和好之礼;此后每年后金“以东珠十、貂皮千、人参千斤”赠予明朝,而明朝以“黄金一万、白金十万、缎匹十万、布匹三十万”作为回报。如果明朝拒绝,那么就是明朝“仍愿兵戈之事也”。

大概袁崇焕要奏报朝廷,等候批复,所以隔了两个月金国使者才回去,随同明方使者,带去袁崇焕及李喇嘛的书信各一。猜想朝廷对金方的要求全部拒绝,所以袁崇焕无法作出任何让步,只是向皇太极表示,如果两国议和,后金如何退还占领的城池与俘虏的百姓?后金要求的财物,以中国之地大物博,本不在话下,只是没有先例,多取也不合先例。只要你们撤兵,证明你们的诚意,那么我大明的皇帝有明见和仁心,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而李喇嘛的信中说:袁巡抚是活佛出世,对于是非道理,心下十分分明,这样的好人是不容易遇到的,愿汗与各王子一切都放开了吧,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皇太极则继而表示,袁在信中提到的各种款项,我都已经按你说的办了。而且已经听从你的劝告,在称谓上也作了调整,让你们的皇帝高我一字。至于说我们要求的议和礼物过多,要我们裁减,我也按你的意思全部折半。何况我们并不是白拿你们礼物,我们也有东珠、人参、狐皮、貂皮等物还赠。可是,你们遣使节杜明忠来时,却将我堂堂一国之君置于你们明朝边臣地位以下,难道我不是邻国的君主吗?这实在是欺人太甚。何况如果两国和好,须平等议定疆界,你们理所当然要求我们退还土地、人民,难道是有意激怒我吗?

平心而论,虽然在辽东战场一败再败,但坚持夷夏之别的明朝朝廷仍是看不起金国的。在皇帝眼中,“建州卫”只是明朝属下一个小官的领地,而皇帝绝不能跟一个叛逆的地方小官议和。所以,对皇太极的请求,只由地方官与其通信。另一方面,由于当年宋金议和的前车之鉴,人人都怕做秦桧,对“议和”一事也是避而远之。

但事实上,此时情况,与宋金当年明显有所不同。南宋丧失整个中国北部,偏安一隅,对金称臣,每年单方面进贡金帛,并非双方互赠。而此时,就疆界而言,明朝仍占据中国大部分地区,后金仅占有辽西、蒙古少量地区。就身份而言,皇太极也甘愿低于明朝皇帝一级,只要求比明朝的诸臣高一级。而金国的经济要求,虽说实质上当然是金方占便宜——金方答应赠送的东珠、人参、貂皮等物,大概最多只能抵过绸缎布匹的价值,明方付出的每年一万两黄金、十万两银子,等于是无偿赠与。那时一两黄金约等于十两银子 ,明朝相当于每年以二十万两银子买得一年和平。但对比花费在辽东的庞大军饷,这笔钱实在不算贵。熊廷弼守辽之时,单是他一军每个月的饷银就需十多万两银子。如果以议和换得几年甚至几十年和平,大加整编军队,再出兵挑战,主动与被动的形势就转过来了。

因此,议和是否合理,在于是永久性的投降以求苟安?还是暂时妥协、积极准备而终于大举反攻、得到最后胜利?如果说,此时的议和停战只是五年复辽计划中的一个步骤,只为求得和平发展生产、加强练兵,以期将来的反攻,那么,这一步“议和”只是缓兵之计,并非叛国。

但是,很显然,明朝对此议和的怠慢和拒绝,已经使得谈判破裂。皇太极发下誓愿“嗣后两国仍为敌国,我亦不复遣使” ,不久即发兵进攻宁远、锦州。虽然袁崇焕誓守城池,取得宁锦大捷,但这次“擅主和议”的经历,已经使天子和文臣们,对其深深怀疑。

崇祯元年,袁崇焕回任之后,宁远、锦州、蓟州都因欠饷而发生兵变,当时自然不能与清兵开仗,于是与皇太极又开始了和谈,用以拖延时间。袁崇焕提出的先决条件,是要他先除去帝号,恢复称“汗”。皇太极居然答允,但要求明朝皇帝赐一颗印给他,表示正式承认他“汗”的地位。这是自居为明朝藩邦,原是对明朝极有利的。但同他的哥哥天启皇帝一样,崇祯也认为皇太极没有资格与他谈判,对这一叛乱的地方势力,只有剿灭一途。因此拒绝了这个要求。 事实上,皇太极一直到死,始终千方百计的在求和,不但不停写信给明朝边界上的官员,又托朝鲜居间斡旋,要蒙古王公上书明朝提出劝告。每一个战役的基本目标,都是“以战求和” 。甚至在天聪六年(1931年),也就是袁被杀一年后,写给崇祯的信中,语气仍及其谦卑 。当然,我们可以将这视为后金麻痹明朝的一种手段,却也不能否认,在局面还未恶化到最严重时,曾经是有议和的可能的。

在屡次议和谈判都失败后,袁崇焕在崇祯二年又诛杀了毛文龙,这使得人们普遍认为,由于害怕五年内无法如约复辽而被皇帝责怪,袁崇焕不惜杀了毛文龙,作为与敌人议和的条件。在后来的北京之围中,朝臣和京城百姓更倾向认为,后金军能长驱直入进攻北京,是袁私下与其议和的结果。换言之,正是由于袁崇焕的议和行径,才会有了毛文龙之死,和北京之围。所谓“斩帅,致兵倡为疑,议以信五年成功之说,卖国欺君,秦桧莫过。” 因此,崇祯对袁崇焕的这段经历耿耿于怀,也是可以想象的。

这样的污名,袁崇焕或许早有预料,所谓“诸有利于封疆者,皆不利于此身者也。”在袁下狱后愿以身代死的布衣程本直更称之为“举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痴汉也。唯其痴,……于是乎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疑,袁公直不避之而独行也。”所谓“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疑”,即指与金人议和。

罪名四:纵兵长驱,顿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遣散

纵兵长驱,说的是袁崇焕纵容后金军一路打到了北京;顿兵不战,说的是袁崇焕率援军到达北京后,试图率军进城,休息后再与后金战斗;援兵四集尽行遣散,说的是他军纪不严,在他入狱后,其手下祖大寿竟然率军毁关而出,弃危难中的天子、朝廷于不顾。

清军绕开久功不克的宁远、锦州,取道蒙古,破遵化而进攻北京,虽然西路边防不属辽东范围,遵化失守,也有各部配合不当的问题存在。但在崇祯看来,袁崇焕的身份是兵部尚书,所有军务边防,他理应全权负责;且后金军正是他要防御的对象,这种情况下,让敌人打到了家门口,不能不说是他的失职。而敌人攻打京城在即,身为主将,不及时布阵迎敌,反倒要求大开城门,要求进城休息后再战。既不怕错失最好战机,又不怕敌军趁城门打开时一举攻进,实在表现不佳。

至于其手下祖大寿,听闻主帅入狱后,竟然弃城,率军破山海关而出。全然不顾敌军刚退却不久,完全有可能卷土重来。祖大寿因袁下狱,而有此举,归根结底,仍罪责在袁。是时,满朝文武哗然,而莫可奈何, 直到后来袁崇焕于狱中手书,召祖大寿回来,他才领命而归。 这无疑又在崇祯心头添上了袁崇焕功高盖主、主弱臣强的阴影,甚至会怀疑祖大寿的出走是袁对他的某种威胁——除了我,辽东大军,可还会听谁的话?

如果说,此前的三项罪过,已经在崇祯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滋生了憎恨的苗头,那么,袁崇焕在京师之围时的表现,更让他对袁的不满加剧。何况本来远离战场的北京,突然被置于战火与危险下,享受惯了太平的朝臣和京师百姓,在切身利益被直接威胁时,选择了将矛头对准一个最明显的替罪羊——正是由于他的满口大话,由于他的迁延不战,由于他诛杀毛文龙和私自议和,方才引来了这场祸事。无论他在这场京师保卫战中如何忠勇,仍无法弥补他们在战争中受到的损失。可以想象,虽然崇祯居于深宫,但朝堂上、市井间,必有各式耳目,将所谓民情一一报上。除了少数人外,几乎众口一词指责袁崇焕。甚至有人认为袁崇焕将与后金城下结盟,彻底出卖北京。 而在袁受命一年多内,因为他的催饷、先斩后奏已经积累了许多闲气的皇帝,此刻似乎也到了爆发的临界点。在他看来,之前对袁崇焕的百般支持、万般忍让不但对平辽没用,相反助长了后金的气焰。大话五年平辽的袁崇焕,不但没有在辽东遏制住后金,相反却让他们打到了家门口。就个人而言,袁背叛了他的信任;就全局而言,袁给北京带来了灾难。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如果清修官史中记载的反间计属实,那么,当从敌营逃回的太监,向崇祯密告听来的,有关袁崇焕与皇太极私下有密约的消息,就好比在已经负重累累的骆驼身上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足以引燃崇祯愤怒的炸药,这样的袁崇焕,理当下狱。

下狱之后,处死之前

但是,在袁下狱后漫长的八个月中,朝堂和民间想必出现了两种态度,大多数人坚持此人误国该杀,少数人为其喊冤,认为当放。崇祯的心里,想必亦经历了反反复复的思考和挣扎。而这一时间,也足够他派人详细调查,袁崇焕是否如太监所说,当日与后金有密约。如果这仅仅是出自皇太极授意的一个简单的谎言,那么调查之后,真伪立辨。

但是仍有两种可能:其一,崇祯已经为前面列举的袁崇焕的“种种罪恶”恼怒万分,无论有没有最后的反间计,他都已经对此人失望甚至憎恶。就算“叛国”是假,其他罪过却是真。因此,他并无兴趣去调查太监的消息来源是否准确,或者说深入思考这一来自敌营的消息背后蕴藏了什么。其二,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员,摸清了皇帝对袁崇焕的态度,而本人亦属于倒袁一派,那么,即使经过调查,结果也必然对袁不利,相反作证了他通敌叛国的行径。

而朝堂上几位官员的上疏和关外军民的请命,似乎只在袁崇焕的悲剧中起了反作用。因为一旦无罪释放袁崇焕,就崇祯等于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证明他开始的判断是错误,他开始的行为是失察,他冤枉了一个无辜的大将,而他则多少会被人视作昏君。这对于刚愎自用的年轻皇帝来说,是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事实上,在他成功除去魏忠贤后,举国上下视他为明主的赞誉之词,已经让这个不足二十的青年颇为自满,骄傲而固执。其次,有祖大寿例子在先,袁崇焕一旦出狱,回到辽东后,是否会因此事生出二心,也不可知。即使他无二心,难保他手下大将亦无,怂恿之下,未必不会发生拥兵自重的反叛事件。那么,对于多疑的崇祯来说,是宁可错杀,也绝不能放走可能的隐患。

加之在这一期间,合其心意,各地官员要求诛杀袁崇焕的上疏也不少。在这种情况下,朝野党争,权宦弄柄,也是袁崇焕入狱八月后仍被判处死刑的原因。

虽然袁崇焕并不是东林党人,但他与东林党人的关系却非常密切。万历十四年(1619年),袁焕中进士,其主考官韩摘就是东林党人主要领袖之一,当时风气,凡科举中式之人,对主考官(座主)称之为恩师,二者往往结成亲密的封建座主门生关系。由此,袁崇焕与东林党的命运不能不联系起来。

其次,一手提拔袁崇焕的是大学士孙承宗。在孙的支待下,袁崇焕筑宁远城,一年规划见成效,“遂为关外重镇”。“崇焕勤职,誓与城存亡,又善抚将士为尽力”,深得孙承宗的赏识。孙使他“进兵备副使,又进右参政”,一年之内连升两次,主待宁远防事,使得袁崇焕得以大展平生本领。而孙承宗属于东林党的势力是无疑的。广宁失守后,便是东林党魁左光斗推荐孙督师山海关的。孙也始终反对阉党。魏忠贤“以承宗功高,欲亲附之,令应坤等申意,承宗不与交一言”,毫不隐瞒地表露出对阉党权贵的厌恶之情。魏忠贤惧怕孙拥重兵以清君侧,先发制人,遂日夜“绕御床哭”,不断造谣中伤,“帝为之心动”闲,拒不见承宗。孙袁二人,战守见解相同,相互信任,关系极好,这使得袁崇焕预军政之初,即靠拢了东林党人的势力。

再次,袁崇焕在朝时,与大学士钱龙锡交好。正是钱龙锡,与袁崇焕老师韩摘一起主定了崇祯初年的魏忠贤“逆案”。钱龙锡曾对崇祯帝盛赞袁崇焕“肝胆识人,种种不凡,真奇男子也。”还请求崇祯帝专赐尚方剑给崇焕,放手让其大干。而袁崇焕每遇大事也必与钱龙锡商量。在与皇太极试图和议,甚至欲杀毛文龙时,都曾与其书信来往讨论。

此外,熊廷弼、李彪、刘鸿训、钱谦益、成基命等也与袁崇焕志同道合,关系要好。这些人有些是东林党魁,有些则是东林中人。

再看袁崇焕本人。虽没有明确列名东林党中,却明确表示过对东林党人的敬仰,更曾赋诗赞赏东林党人“忍将一纲尽清流,不绝根株总不休”,“愧我榜中无姓名,流芳不得共千秋。” 不过事实上,袁崇焕入朝为官、戍边为将后的行为,都是反对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的。他顶撞过的上司王在晋、高第则都是阉党中人。由于天启末年魏忠贤权倾天下,各省督抚都为魏忠贤建生祠,袁崇焕如果不附和,会被立刻罢官,守御国土的大志也无法得申,因此他不得不屈从时势,也请旨在蓟辽为魏忠贤建生祠。但显然,这样的“示好”已经晚了。魏忠贤始终对他不满意。所以袁崇焕虽领导了宁锦大捷,却得不到什么重赏,只升官一级。魏忠贤甚至指使党羽指责他在此战中不救援锦州,是为“暮气”。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袁只得自称有病,请求辞职。魏忠贤立刻批准,派兵部尚书王之臣去接替。当时的兵部尚书阎鸣泰为袁崇焕鸣不平,上疏请求将自己所获升级让给袁崇焕,魏忠贤也不许。 袁崇焕解甲归田,直到后来崇祯继位,除去魏忠贤,邀请袁崇焕出山,他才又有了督师辽东的机会。

而崇祯登基未久,果断除去了魏忠贤及其党羽,大力打击阉党势力。表面上看,的确将朝廷整顿得面目一新。但事实上魏忠贤遗党留在朝中的仍然不少。当袁崇焕下狱后,魏忠贤遗党吏部尚书王永光、江西道御史高捷、袁弘勋、山东道御史史范等人谋兴大狱,欲为当初的阉党报仇,以“擅主和议、专戮大帅”之罪名,力主诛杀袁崇焕与钱龙锡,甚至株连内阁学士韩摘。 钱龙锡、韩摘被迫以病引退。接着成基命和首辅李标,也被迫先后乞休离开内阁。至此,东林党倒阁,阉党重新得势。

反讽的是,数年前,当东林党人左光斗,杨涟等被害时,北京城的百姓都对其表示了深深的同情,为何对同为东林一派的袁崇焕如此苛刻甚至残忍?或许,当事情威胁到切身利益,而不再是远远观望时,人的判断和理解都会打折扣。何况,以讹传讹,更是民间传闻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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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焕之死(二)

二 反间计?

然而,在这一已然自圆其说的历史往事中,仍有疑点值得我们追问。所谓“反间计”是否真实存在,是否有其他因素更深地影响到了袁崇焕的命运?他的死,是否和当年蔡瑁、张允被曹操怒而斩首一样,仅仅归结于反间计后的误杀?换言之,“反间计”的提出是否可信,“反间计”的存在,是否具有决定性意义?在本文随后的章节中,我将讨论这些,并非为了否认袁崇焕的品格和功绩,而是试图更全面地解读这一段历史。

细查明代官方记载和明末清初笔记,我们会发现,袁崇焕被处死的罪名主要是“擅主和议”、“专戮大帅”,并无“谋叛”、“通敌”一说。据《明怀宗实录》卷二、“崇祯二年十二月辛亥朔”条目下记载,袁崇焕入狱起因是围城清兵稍退后,崇祯召见袁崇焕等戍辽大将,“上问以杀毛文龙,今反逗留,何也?不能对。命下锦衣狱。”

如果结合《崇祯实录》、《崇祯长编》以及《国榷》 ,我们可以看到,袁崇焕最终被叛死刑,皇帝诏告世人的罪名主要是:托付不效,专事欺隐。市粟谋款,迁延不战。逞私谋疑,擅杀毛文龙。致敌欺藐君父,失误封疆。纵兵长驱,顿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及兵薄城下,又携潜喇嘛,坚请入城。 这“种种罪恶”之中,并无一字提到他“通虏谋叛”。如果说,崇祯确实掌握了袁崇焕“通敌谋叛”的证据——一如后世清修《明史》或民间笔记轶闻集中所说,得到了敌营逃归的太监的密告——为何不在判处袁死刑的谕旨上,将这一条也加上?很显然,处死一员边关大将,再多的理由,也比不上一条通敌叛国有力而可信。

事实上,持“谋叛”“通敌”说的资料初见于一些清初明朝遗民所做的笔记见闻录,多根据乡野传闻,谓袁崇焕卖国投敌,致使明亡。在计六奇《明季北略》中,崇祯知晓袁通敌,是因“擒一头目,讯之,具述崇焕通敌根底。” 。直到张岱《石匮书后集》,才提到“有二内官被掳,囚营中逃归,言亲见崇焕差官往来,语言甚密者” ,考虑到《石匮书后集》成书于康熙年间,《清太宗实录》中有关故意放走杨太监的情节,很可能已对其有影响,所以这一幕并非袁崇焕下狱的重点。给予袁致命一击的,是同为戍辽大将的满桂,“尽发其通敌奸状,并言其接济寇粮,凿凿有据。崇焕见满桂,色变,遂不能变,免冠请死。”因此,在清修官史提出“反间计”一说前,民间认定袁崇焕通敌的理由,更多是基于他诛杀皮岛大将毛文龙;又在敌军围京时,流矢伤了己方大将满桂。加之他曾携喇嘛私自与后金议和,更作证了他以杀己方大将,讨敌方欢心,换得所谓“五年平辽”功绩的不耻罪行。

及至清修官史,《清太宗实录》、《清朝开国方略》、《明史•袁崇焕传》详细描绘了皇太极如何利用“反间计”除去袁崇焕,乾隆更直接叹息:“袁崇焕督师蓟、辽,虽与我朝为难,但尚能忠于所事。彼时主暗政昏,不能罄其忱悃,以致身罹重辟,深可悯恻”。 “反间计”的提出和迟来的平反,与其说是一个后继王朝的雍容大度,不如说更像一个对坚持反清复明理念的汉人的一个冷嘲——昏聩的暴君、糊涂的暴民,这样的亡明,可还有坚持的必要?以清代明,不再是偶然,而是历史的必然,正义的必然。

再看反间计本身。在《三国演义》中,曹操得蒋干秘报后,立斩蔡瑁、张允,待二人头颅呈上,曹已知中计。我们似乎可以看出,反间计的成功实施,关键在主帅的一时愤怒、不待详查就直接处死被设计的下属。但是,假设清修官史中的记载一切属实。那么,崇祯得到太监密告,将袁崇焕下狱是1629年十二月,而凌迟袁崇焕的日子却是次年八月十六。中间有长达八个月的时间,其间更有很多人为他说情。据梁启超粗略统计:案发后,辅臣周延儒、成基命、吏部尚书王永光各疏救;总兵祖大寿以官阶赠荫请赎;兵科给事中钱家修请以身代;御使罗万寿为之申辩,布衣程本直诣阙呼冤,关外将吏士民号哭雪冤者,愿以身代者未尝绝。而崇祯不仅不为所动,还处死了程本直,逮罗万寿下狱,并不准其他人再为袁说情。

如果说这位明朝的末代皇帝是毫无政治经验和头脑的昏君,这些或许可以得到解释。然而事实是,这位继位之初,就能不动声色慢慢拔除魏忠贤庞大势力,最终成功除去这名权宦的皇帝,并非对政治权术一无所知的黄口小儿。在其在位的十七年中,也一直试图力挽狂澜,挽救腐朽衰败中的明王朝。及至袁崇焕提出“五年复辽”的计划时,他也给予了积极支持。直到袁崇焕下狱前一个月,他仍源源不断给予袁和袁麾下将领赏赐。 那么,是什么使得他在一个月后就仅凭太监一面之词,坚持判定袁崇焕通敌叛国大罪,决意除之而后快?是什么使得他在漫长的八个月中,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中了敌人的计?或者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即促使崇祯诛杀袁崇焕的,根本就不是所谓“反间计”?是否有其他因素造成了最后的悲剧,而皇太极这招并不高明的反间计,不过是“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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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焕之死(一)

一 反间计

回到此前一年。崇祯二年十月二十七日,皇太极率领数万后金兵由大安口龙井关入塞,围蓟州,破遵化,兵锋直逼明朝首都北京。时任蓟、辽、登莱等处督师的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袁崇焕闻讯后率兵入援,同满桂、侯世禄等人分别把守京城九门,各与后金兵交战。同年十二月初一,崇祯帝平台召见诸将,突然将袁崇焕捉拿下狱,次年八月十六日将他处死。崇祯帝为何要在兵临城下之时捉拿袁崇焕,又为何要将他处死,这是一桩三百年来争论不休的公案,清中叶以来最常见的说法是崇祯中后金反间计以至误杀袁崇焕,一批有影响力的史学和文学著作都采信此说。

说起 “反间计”,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三国演义》中蒋干盗书,却让曹操误杀了两员大将的故事。这段情节,中国人几乎都耳熟能详。作为《三国演义》中功效明显的兵法计策之一,历来为人称道。而自中国东北崛起的建州女真族,初通汉文之时,在与汉族的贸易往来中,已有机会接触到此书。据说清太祖努尔哈赤自幼好学,精通汉蒙女真语言,喜读《三国》及《水浒》 ,这些古典要籍无疑开拓了他的视野,也增长了他的见识,对他和女真后来的崛起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其麾下将领行军打仗,方法和技术也从《三国演义》中获益不少。因此,皇太极对“反间计”熟悉和运用,并不奇怪。

自袁崇焕镇守辽东,宁远一战,所向披靡的努尔哈赤始有败绩,不久病发,郁郁而终(亦有一说,为袁军红衣大炮所伤,伤重不治而亡)。 其子皇太极继位后,继续积极征战,却在袁崇焕镇守的宁远、锦州连连失利。自知此关难过,皇太极改变了进兵路线,绕开宁远,率十万精兵绕道内蒙古,率军从龙井关、大安口(今河北遵化北)到河北,直取北京。这次兵临城下,大大震惊了年轻的皇帝,虽然各地包括袁崇焕等人勤王救驾的军队疾驰京城救援,仍不足以平息上自天子朝臣下自市井黎民的惊恐和震撼。袁崇焕率军与后金军在广渠门外鏖战,人数远胜于明军的后金军最后竟然退兵。这一事实,既可以作为袁崇焕战术超群、以少胜多的经典,却也可以被有心人解读为,袁私下与后金军有密约,皇太极欲成大事而作的退让。在这一背景下,如果有从后金军俘虏中逃回的太监,信誓旦旦地向皇帝禀告他在敌营听到的袁崇焕通敌的秘密,本就惊恐未定的皇帝,的确有充足理由将卖国贼袁崇焕下狱,并在随后处死。 而在崇祯二年京师之围中饱受惊吓的北京市民,似乎也有了充足的理由,在这个罪魁祸首伏法之日,奔走相庆,分食其肉。袁崇焕,这一本应和岳飞享有同样尊荣的抗金大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就这样背负了秦桧式的骂名。这一吊诡的历史悖论,使得后人透过血腥的屠戮,看到一个末代王朝最后的挣扎。那不仅是一个暴君的王朝,更是暴民的王朝。唯一清醒的勇士,却被他们生生献上了祭台。那时的他们,万万不会想到,祭台火把点燃之时,也正是他们自焚的开始。所谓“自崇焕始,边事益无人。明亡征决矣。”

这种悲怆的历史感悟,主导了清中叶以来有关袁崇焕之死和对袁崇焕生平评价的论断,并在清末梁启超的《袁督师传》中上升到了最高点,“故袁督师一日不去,则满洲万不能得志于中国,清军之处心积虑以谋督师,宜也。而独怪乎明之朝廷,自坏长城,为敌复仇,以快群小一日之意见,而与之俱尽。天下古今冤狱虽多,语其关系之重大,殆未有袁督师若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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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焕之死(引子)

荒得长草。所以发旧文一则。
——————————————
明崇祯三年(公元1630年)八月十六,一代名将袁崇焕被凌迟处死于北京西市。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明史•袁崇焕传》只是一句“遂磔崇焕于市”轻轻带过。对袁崇焕身后之事,也不过寥寥数笔“兄弟妻子流三千里,籍其家。崇焕无子,家亦无余赀,天下冤之。”然而,从张岱《石匮书后集》和计六奇《明季北略》中,我们却能看出,所谓的“天下冤之”并不是当时情景的再现。

“遂于镇抚司绑发西市,寸寸脔割之。割肉一块,京师百姓从刽子手争取生啖之。刽子乱扑,百姓以钱争买其肉,倾刻立尽。开膛出其肠胃,百姓群起抢之,得其一节者,和烧酒生啮,血流齿颊间,犹唾地骂不已。拾得其骨者,以刀斧碎磔之,骨肉俱尽,止剩一首,传视九边。”(张岱《石匮书后集》)

“时百姓怨恨,争啖其肉,皮骨已尽,心肺之间叫声不绝,半日而止,所谓活剐者也……百姓将银一钱,买肉一块,如手指大,啖之。食时必骂一声,须臾,崇焕肉悉卖尽……”(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五)

这位声名赫赫一心收复辽东的大将,被最酷烈的刑罚处死了还不算,就连尸骨也落了人的肚腹,被人分食殆尽。相比于岳飞,以及与袁崇焕同朝代的于谦,袁崇焕的死,体现了更深层次的悲剧意义,因为他不但为当权者所杀害,而且遭到了老百姓的唾弃。这种百姓争食其肉,以泄其愤的疯狂,有明一朝,也就只有一百多年前权倾天下的大太监刘瑾死时可以相比。

然而,我们不禁要问,究竟是怎样的大错,会使年轻的皇帝在围攻京城的敌人刚刚退去不久,就要处死敌人最为忌惮的这名大将?又是怎样的仇恨,会使北京的市民如同愤恨当年作威作福的太监刘瑾那样,仇视这样一位平时远在千里之外,以抗击后金为己任的家园保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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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Book Review of The Monstrous-Feminine: Film, Feminism, Psychoanalysis by Barbara Creed

选了一门“女性与恐怖片”的课。期中作业书评一篇:

In almost all critical writings on the horror film genre, monsters tend to be defined as male, and women are only conceptualized as victims. It is also believed that women only terrify when represented as man’s castrated other from the Freudian position. However, in her monograph The Monstrous-Feminine: Film, Feminism, Psychoanalysis, Barbara Creed challenges this patriarchal view by arguing that the prototype of all definitions of the monstrous is the female reproductive body, and women primarily terrify because of a fear that she might castrate men.

In Creed’s view, all human societies have a conception of the monstrous-feminine—of what it is about woman that is shocking, terrifying, horrific, and abject—which also reflects folklore of “vagina dentata.” The term “monstrous-feminine” not only implies a simple reversal of “male monster,” but also emphasizes the importance of gender in the construction of female monstrosity.

Through appropriating Julia Kristeva’s theory of the abject and the maternal, Creed first presents a detailed discussion of five “faces” of the monstrous-feminine with close reference to a number of classic horror films including Alien, The Exorcist, The Brood, The Hunger and Carrie. In general terms, abjection, as a source of horror, works within patriarchal societies as a means of separating the human from the non-human and the fully constituted subject from the partially formed subject. In other words, the horror film attempts to bring about a confrontation with the abject (the corpse, bodily wastes, the monstrous-feminine) in order finally to exclude the abject and redraw the boundaries between the human and non-human. Creed finds that as an imaginary abjection, when a woman is represented as monstrous it is almost always in relation to her mothering and reproductive functions, and thereby we can see woman as the archaic mother, as the possessed monster, as the monstrous womb, as the vampire, and as the witch. Kristeva draws a distinction between the “maternal authority” and the “paternal law”, between the semiotic/pre-symbolic world of the mother (a universe without shame) and the symbolic world of the father (a universe of shame). And Creed argues that “virtually all horror texts represent the monstrous-feminine in relation to Kristeva’s notion of maternal authority and the mapping of the self’s clean and proper body.” (p. 13) Therefore Regan, the possessed little girl in The Exorcist, becomes a figure of extreme abjection as her body is transformed into a playground for bodily wastes.

Part II of this monograph is about the representation of women as monstrous in relation to Freud’s theory of castration. Here women’s monstrousness is linked more directly to questions of sexual desire than to the area of reproduction. According to Freud, when the infantile male becomes aware of differences between male and female genitalia he assumes that his mother’s penis has been removed, and becomes anxious that his penis will also be cut off by his rival, the father figure, as punishment for desiring the mother figure. Yet in Creed’s view, what leads men to fear is not the fact that the mother/woman has been castrated, but the potential threat that she has the power to castrate him (as well as his father) with her toothed vagina. Therefore, besides images related to mothering and reproductive functions, woman is also constructed as castrator in man’s monstrous phantasy. Creed examines at least three facets of this type of monstrous-feminine: woman as the deadly femme castratrice, the castrating mother and the vagina dentata with reference to horror films such as I Spit on Your Grave, Sisters and Psycho, as well as the folklore of Medusa and other myths concerning the vagina dentata.

Through providing a provocative rereading of classical and contemporary horror films, Creed partially disrupts Freudian and Lacanian theories of sexual difference as well as existing theories of spectatorship and fetishism in relation to the male and female gaze in the cinema. Most of her arguments and conclusions are insightful and convincing, while some of them remain open to debate.

Creed has been fully aware that Freud’s theory of the Oedipus complex is the mechanism by which the symbolic order is instituted, and his theory of woman’s castration has provided the dominant theoretical justification for analyses of woman-as-monster in the horror film. Therefore, Creed’s rereading of Freud’s theory especially his case study of little Hans in the essay “Analysis of a phobia in a five-year-old boy” is a kind of challenge to this dominant patriarchal discourse and the serious misunderstanding of the nature of the monstrous-feminine (that woman terrifies only because she is castrated ) in critical writings on the horror film. However, almost all of Creed’s discussion is still shackled by this theoretical framework. What she tries to prove is that there is always another possibility of Freud’s theories and assumptions in terms of feminist psychoanalysis. In other words, Creed never doubts the validity of the terminology of castration anxiety, the Oedipus complex, and other Freudian theories, but tries to suggest another angle to observe/redefine them. She suggests that the menstrual bleeding of the mother figure does not necessarily signify her wound from castration (as Freud argued); rather, it might suggest the blood of the father figure who is taking the risk in sexual intercourse. In Creed’s view, for Hans, the mother is both the castrator (the role of the father figure as Freud assigned it in terms of the castration anxiety) and the center of his erotic longing (the role of the mother figure as Freud assigned it in terms of the Oedipus complex). The mother has multiple monstrous abilities to castrate him, literally or symbolically, and even has the power to impregnate him in his “plumber phantasy” (p. 103)–a natural ability that the father figure is usually endowed with in the incestuous father-daughter relationship. This challenging interpretation, however, precisely reflects the hegemony of the “patriarchal discourse,” because Creed has to borrow the same pattern to construct her “matriarchal discourse” as a counterpart to the patriarchal discourse. In other words, Creed essentializes this discourse before she can substitute some parts of it with her own observations.

This trend is even more obvious in Creed’s analysis of The Exorcist. While traditional critics usually interpret the monster possessing Regan as a male devil, Creed argues that it is “her” rather than “he” who possesses Regan. “Regan is possessed not by the devil but by her own unsocialized body.” (p. 40) She is monstrous because she breaks the major taboos (such as her incestuous desire for her mother), set down by the laws of the symbolic order, which help to establish and maintain the self’s “clean and proper body.” Therefore, Creed concludes that “woman is constructed as possessed when she attacks the symbolic order…and she demonstrates that the symbolic order is a sham built on sexual repression and the sacrifice of the mother.” (p. 41) It seems that it is Regan herself who asks for the possession by the so-called devil, or we can interpret this possession process as a female liberation movement through which Regan liberates the “unsocialized” self from the patriarchal society and attacks the symbolic order. The problem is, if we accept this interpretation, then how do we interpret Regan’s sexual desire for her mother when she is possessed? Creed argues that it is because Regan always harbors a kind of incestuous lesbian desire for her mother, which is also embodied in her jealousy of her mother’s boyfriend before the possession. But we have to ask, is it necessary to sexualize Regan’s desire for her mother in a counter-Oedipus or anti- Electra way? Cannot her jealousy be simply interpreted as a child’s possessive desire for his/her parent(s)? To put it another way, why should we always sexualize a child’s desire in a Freudian way? Do Freudian theories work well in all cases concerning the parent-child relationship?

Creed’s interpretation of the “vagina dentata” related motif of the vampire film is also problematic. She generally relates all images and icons of the mouth (bloodied lips) and of the teeth to the myth of vagina dentata. For her, the teeth are often threateningly visible and occur as a central motif in the vampire film, “particularly those which deal with the lesbian vampire.” (p. 107) Creed views it as the evidence of “vagina dentata” in this genre film. However, she ignores the fact that the close-up of the teeth as well as the ritualized biting (which indicates the sexual intercourse) is equally important in those vampire films which deal with the male or gay vampire, such as Dracula and Interview with the Vampire: The Vampire Chronicles. Should we also interpret the teeth of male vampires as a threat of “vagina dentata”?

Lastly, although the book’s subtitle is “film, feminism, psychoanalysis” in a general sense, Creed only focuses on Western—especially Hollywood—cinema, and does not refer to any Asian/Oriental horror films. In fact, among various supernatural phenomena and spectral images, the female ghost—a special female monster—remains the most popular source of fascination in Asian horror cinema. Almost all Asian horror films are related to the image of the female ghost, except for those semi-documentary slasher films of serial killers and films concerning multiple-personality disorder. If Creed could take the ghost film in Japan, China, Korea and Thailand—such as The Ring, Ju-on: The Grudge, A Chinese Ghost Story, Inner Senses, The Eye, Silk, Bunshinsaba, Shutter, etc.—into account, she might broaden her discussion of monstrous-feminine in terms of cultural differences. As not all western feminist theories can be applied to gender issues in Asian countries, many Asian female ghost films can also not be well interpreted in the phallic/vulvic dichotomy of Freudian theoretical framework or in Kristeva’s theory of the abj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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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锯类恐怖片

       愤怒可以让人忘记恐惧。本来不喜欢看老美那种血淋淋的恐惧片的。这次因为整个暑假最后哪里都去不成,一怒之下把Saw1到6都看了。其实Jigsaw更该翻译为拼图,而非电锯。老头强调的是人性缺失了重要的一部分,好似拼图缺失了一块。大概当初字幕组翻译第一部时,觉得里面的saw实在触目惊心,何况又有《德州电锯杀人狂》那样的片子在人心中形成定势,投机取巧直接翻译成《电锯惊魂》——就跟威尔史密斯的电影老给翻成《全民XX》,卡通片都给翻成《XX总动员》一样。搞得我几年前一直以为整个片子跟德州电锯杀人狂一个系列,听名字都不想看。

       这次先看完1和2,看到3的开颅时,实在有点儿心理障碍,一直用手挡着眼睛。不过后面几部倒还好,这系列真是让狮门公司赚得盆满钵满,貌似就没看过这公司拍什么其他类型的片子,一水儿的恐怖片,包括《魔鬼尸餐》和《心慌方》系列,真是当今恐怖电影领军人物啊。

       看完后,意犹未尽。就又把03年重拍74年的《德州电锯杀人狂》和后来的续集《德州电锯杀人狂前传》又给看了。看完后,真是觉得两种电锯片不是一个档次的。德州电锯那片就真是让人急啊,你说主人公蠢成那样,你不死,谁死呢?以下转贴一篇网络高人对为啥中国拍不出德州电锯杀人狂这种电影的分析,除了最后一句不赞同,其余分析双手赞同:

        下面,我们来做人生测试选择题:

  

  有一天,你和你男朋友,以及另外俩朋友开车去云南玩,天气又热又干燥,你们倒挺高兴的,因为你们手上有纵贯线演唱会的第一排座票哦!呐,呐,
穿过这条公路,就能到云南啦!这时候上来一妞和你朋友搞到一起,由他们去吧。你男朋友和朋友在说你们到了云南,说不定能从那儿搞到点大麻!你虽然有点生
气,但男朋友很快就哄你开心啦。你们俩打了个KISS,

  

  1.啊,差点撞到一妞,这妞傻不楞登的走在马路中间。你,

  A.大骂声:“找死啊!”,走了。(测试结束)

  B.下车去看看。(进入选题2)

  

  

  2.妞的状态很不好,一直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好像脑子有问题似的。你,

  A.这说不定是当地的小傻子,见她没事,没被你们车给撞到,不管了走人。(测试结束)

  B.带她上车。(进入选题3)

  

  

  3.妞坐在你车上,突然从私部掏出一手枪,嘣了自己。你和你的朋友都吓坏了,丢掉搞来的大麻,决定带她去找警察,你们到了一个小酒馆,酒馆的
食物全是腐肉,好似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一老太太,听完你们车上有人吞枪了,表现得非常镇定,帮你们打电话报警。你听说警长在村镇东边的那个磨坊厂里,你,

  A.留在酒馆原地,要求警察来此处理。(测试结束)

  B.开车去磨坊。(进入选题4)

  

  

  4.磨坊荒草丛生,空无一人。你的朋友中有人说,不如我们把尸体扔掉吧,但另外有人觉得扔掉尸体好像不道德,你,

  A.赞成扔尸走人。(测试结束)

  B.觉得扔尸好像不道德,带尸体到小镇,或者回小酒馆,继续报警。(测试结束)

  C.仨朋友留在原处,你和你男朋友找地方去打电话。(进入选题5)

  

  

  5.荒郊野外,人生地不熟,你俩到了附近一房子里,黑不溜秋的大房子,有个怪老头,同意让你进去打电话,却不允许你男朋友也进去。

  A.一个人进去怪可怕的,不打电话了。(测试结束)

  B.独自进去打电话。(进入选题6)

  

  

  6.打完电话,怪老头叫唤,说要你帮帮忙。你,

  A.找男朋友一起。(测试结束)

  B.独自探身走进去。(进入选题8)

  

  

  插播选题7.你听到巨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出来一看,男朋友也不见了,你想着他可能回车那边去了,便也回去。结果你朋友说你男朋友没回
来。你们四处找找,发现许多车,乱七八糟的杂物,自杀的女孩照片,人的牙齿。联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蹊跷事件,你的朋友要求你拿出车钥匙一起离开,你拒绝
了,必须要找到男朋友一起离开。于是你和一个朋友再次离开车,去大房子寻找。

  

  话分两头说,

  (1)现在你是留在车里的2个朋友中的男生,这时来了一个身着警服的男人,先拿走了女孩自杀的枪,完全没有任何警务上证据处理的方式,就插进自己的靴子,再要求你们帮忙,用保鲜膜把尸体包起来。你们,

  A.这不合常理,虽然你不知道正确的处理方式是什么,但这个好像不合适,于是你起了疑心。

  B.你完全服从了警察的话。

  

  (2)警察带了尸体和枪离开,你们继续等在原处。你的朋友惊恐万分的跑回来。想要开车走人。你们还没来得及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这时警长又出现了,完全不管你朋友什么电锯,什么杀了他的申述,只是追究你们在车上抽过大麻的事。你,

  A.更加疑心,先不管什么大麻不大麻,要求朋友把话说清楚。

  B.服从警察的话,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3)警察要你坐在车上模拟女孩自杀的情景,一切已经很明显这个警察是个变态,他铐了你的双手,要带走你。你,

  A.虽然铐了双手,但可以反抗,可以跳车逃跑。

  B.乖乖被他带走。

  

  

  8.好了,回到你是女主角。你和一朋友去大房子寻找男朋友,依旧是怪老头和阴森的房子。这个时候冒出来一个怪物手持电锯,砍了你的朋友,你拼命跑终于跑出来了,回到俩朋友处,发动车。这时候出现一个警察,你,

  A.要求警察查电锯事件,你们要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比起电锯杀人,区区吸食大麻定罪判刑又如何?不允许警察带走朋友。(测试结束)

  B.服从警察说的一切。(进入选题9)

  

  

  9.电锯杀人狂来了,砍死了另外一个女孩。你跑啊跑啊。看见一个房子。你,

  A.荒郊野外,明明有个电锯杀人狂在附近,怎么可能有太平安逸的房子?相较于躲在这样的房子里,可能室外更安全。你躲到了某个石头、树洞、草垛后面。(测试结束)

  B.你跑进房子。(进入选题10)

  

  

  10.房子里一个老太太,一个妇女,她们给你喝热茶,安慰你,有孩子的哭声。你有点松懈了,喝了她们的茶,这时你发现她们说没有的电话声响了,你还发现那个孩子是之前看到的照片上的孩子,你,

  A.不要激怒她们,最要紧的是尽快离开这个房子,想办法呕出茶水,躲起来。(测试结束)

  B.直言不讳地质问:你说你没有电话!!??这个小孩是你偷来的!!!(进入选题11)

  

  11.你被扔进地窖。发现了你的朋友,他被折磨得痛苦不堪,让你帮忙杀了他。你照做了。然后你们好不容易和另外一个朋友逃了出去躲在房子里。但不幸他被追上来的电锯杀人狂给杀了。你又跑啊跑啊,又看到一房子,你,

  A.有了之前几次的经验就知道房子并不安全,决定不躲房子了。(测试结束)

  B.再次钻进去。(进入选题12)

  

  

  12.你和电锯杀人狂之间激烈打斗后,他受伤了。你跑了出去,拦到一辆货车。你上了车,你,

  A.冷静一下情绪,告诉司机情况。让他走原来的大道,马上离开这里。(测试结束)

  B.“我只是想要回家。”、“不!!!不要走这里!!我不想回去!!!”说这些类似语焉不详的话。(请看下段结局)

  

  

  不幸你们又回到了危险地方。但此时你比起和司机交谈时候的混乱,你突然如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一般恢复元气,变得非常机智冷静,在这些与勇气的考验后,你抱走了孩子。发动汽车撞死警察,在路上差点被电锯狂砍死。但总算,逃出来了!

  

  

   看了这样的测试题后,你是否如片中主角一样全部选了B选项呢?恭喜你,你逃出来啦,但你害死啦俩朋友,一搭顺风车的小妞,一个货车司机,还有
个准备向你求婚的男朋友,当然你还救了一小BABY,英勇地杀死了一个假警察,弄伤了电锯杀人狂。你的人生也算是功过相抵了呢!继续好好过你妇女干部一般
有着优良道德感、正义感的人生吧,别忘了你还会偷汽车呢!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选择A的朋友们,真不好意思,你们的头脑都被警惕之心以及安全教育给搞坏啦,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经历这样精彩的人生了。这也是在生存环境可能稍微恶劣了点的神奇的土地上,人人都脚踏实地,怎么也拍不出好的恐怖片的原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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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有时候也是很有道理的

雨打孤篷酒渐消,昏灯与吾共无聊,浮名本是无凭事,不及寒江两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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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淡的八月

      这个八月,只能用愁云惨淡来形容。

      8月2号答辩,答辩过了后,幸福劲还没过呢,就陷入日语II的汪洋大海,差点儿都修不完2个学分——按照Debbie的话来说,关键的2学分:不修没什么;修了没修完,得了I或者E,就会影响毕业。你说我这是怎么给自己找不痛快呢,真是自不量力啊。

      日语丢了2个月,捡起来分外艰难,啥都不会。挣扎着要在两周修完课,同时修改论文、提交,办理各种手续。20号最后一次课。离秋天开学总算还有一个月。于是开始计划去这里玩,去那里玩。但是,一个电话再次改变命运!23号开始,又要去帮人带课,给几个中学远程教课,呜呜,一教就是两周,每天三节课,教完就是9月初了。7月疯狂写论文,8月答辩日语教课,我的暑假就这么没了。

      只要想一想,秋天还要选8个学分的日语,这么艰苦的战斗前都没得休息,我就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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